动漫眼|兽迷亚文化的漫画呈现:《家宠》中的兽人乌托邦

来源: 新华社
2024-03-19 19:11:32

近年来,强调对兽人(furry)的喜爱以及相关题材作品分享的亚文化现象在青年群体中影响力越来越大,以多种形式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青年亚文化样态[1]。这种文化样态被称为“兽迷亚文化”。而这种亚文化的受众,即结交同样喜好和参与该亚文化的朋友,并常常阅听和分享“兽人题材的文学、动漫、游戏作品(如迪士尼电影《疯狂动物城》)”并参加兽人主题聚会活动或者展览的亚文化爱好者,则被称为兽迷[2]。

从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兽迷亚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与日俱增,逐步成为一种风靡全球的亚文化。在20世纪80年代,临时性的小规模兽迷聚会逐渐演变成固定性的大规模聚会(furry con),如美国加利福尼亚南部大洛杉矶地区的聚会。早在2008年,一场兽迷聚会已经可以吸引到多达两千四百余名名兽迷参加。到2013年,兽迷社群的规模可以达到数万人。到了2020年,世界上登记在册并进行宣传的兽聚超过120个,除了中国、英美、日韩等文化发展昌盛的国家之外,在瑞典、阿根廷、南非、智利等国家也有兽聚举行。

这一亚文化产出了大量的文艺作品,《家宠!》(《Housepets!》)就是一部具有代表性的漫画[3]。该作品自2008年开始连载,到2023年完结。该作品连载以来,11次获得兽迷领域最高奖项“大熊星座奖”的“最佳兽迷漫画奖”。故事发生在21世纪的美国某中产阶级社区“巴比伦花园”(Babylon Gardens)。起初的主人公是一只名为“花生”(Peanut Butter Sandwich)的狗和一只名为“葡萄”(Grape Jelly Sandwich)的猫。之后该漫画逐渐转变为群像式呈现,许多其他猫狗,以及狼、兔子、雪貂、狐狸、浣熊、黄鼠狼等生物轮番登场。

《家宠!》为何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多年以来收到追捧的漫画《家宠!》展现了兽迷亚文化的何种特点?本文将从其中三个面向来进行阐释:首先是《家宠!》漫画中兽人乌托邦的日常生活图景;而在这一图景之下,其乌托邦风格透过家长、富豪与神明,展现层叠式密不透风的保障;可是即便如此,《家宠!》的主线故事依然与其乌托邦愿景有难以调和的矛盾。

兽人乌托邦:当生活图景日常化

按照孙建业的观点,影像中的兽人形象主要有三种类型:拟人动物、类人动物和拟真动物。“拟人动物”指的是拥有人类肢体的动物,常常有动物的脸或者头颅,穿着衣服,以人类而非动物的语言交谈的动物[4]。“类人动物”则更进一步,除了略具动物外形之外,思维、行动、职业甚至社会体制都和人类相差无几,动物的成分已经很少了。而“拟真动物”则不同,虽然也具备人类的语言和思维,但是外形上几乎完全是真实动物[5]。《家宠!》所用的风格大体可以归类到“类人动物”。这个兽人故事中的猫、狗、狐狸、浣熊等生物,除了脸部和一些标志性的部位(如兔子耳朵、狼尾巴)之外,与人类婴儿十分相似。

《家宠!》是一部群像漫画,主角大多是宠物,这也是其英文名“Housepets”的原意也正是如此。但是从故事的实际发展来看,也有许多野生动物(如美洲狮)和像人类一样生活的兽人。这里所说的“像人类一样生活”,指的是他们尽管有着野生动物的癖好和生理特点,但是已经具备阅读写作、进行商品交易和使用电子产品的能力,并且进入城市过着定居生活。

在《家宠!》中,动物和人类天然可以听懂彼此的语言,不同种类的动物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障碍。而且,他们所说的就是人类的语言。大部分这个社区土生土长的动物说英语,日本狸猫北村能够说日语,当然作为留学生,他的英语水平也足够交流所用。而来自阿拉伯的骆驼则说阿拉伯语。由于这只骆驼所接触的人类和其他动物大多没有学过阿拉伯语,尽管这里没有专门的宠物学校[6],动物们都可以理解人类的文字以及人类的文化。动物们在接触人类文化时的表现,和真正的人类相比并无明显区别。比如在得知要前往乡下度假(第20话)的时候,为了排解公路旅行的无聊,花生带了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和电子游戏卡带《马里奥大战大金刚》。这样的设计沿袭了美国“风趣动物”的漫画传统[7]。从《柳林风声》开始,兽人主题以及含有兽人元素的漫画大多采用这样的设定。《柳林风声》中的蟾蜍陶德先生,以及蛤蟆、水獭、鼹鼠等均属此类。在《柳林风声》开风气之先河之后,《米老鼠与唐老鸭》系列让这类设定深入人心。米奇可以担任蒸汽船船员、骑手、飞机驾驶员,还能够戴着手套弹钢琴,可见已经完全融入工业化的人类社会,且其技巧在人类技工中也是难得的熟手。

和《米老鼠与唐老鸭》等早期兽人动漫相比,《家宠!》中的生活环境更加悠哉闲适。宠物们大多不需要工作。尽管它们中也有一些人才智不凡甚至有职业技能,如主角花生博闻强记,加拿大的猫瑞斯为她的主人担任枪手。但自谋生路并非宠物的职责,他们完全可以靠着主人强大的经济支持生活。在这本漫画的绝大部分篇章中,只有犬族热衷于就业。他们的职业选择非常狭窄:成为警犬。不过这里所说的警犬,并非现实生活中起到辅助意义的警犬,而是指能够担负起警察职责的犬类。蒙哥、凯文、福克斯都成为了警犬,他们完全能够在没有人类帮助和指挥的情况下完成现场调查、线索搜集、走访询问、突击抓捕等多种复杂工作,甚至“根据佛罗里达州的泰瑞森案判决,警犬也可以告知米兰达警告”(第19话),另外还享有体检等工作福利。其他如大灰狼迈尔斯,虽然早早考过了教师资格证,也没有生活在主人的庇护之下,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富豪雪貂家里担任保镖,可以说从事的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工作岗位。


警犬在讨论侦查工作计划

这一点也与兽迷亚文化的共识密不可分。兽迷常常会设计以自己或者心目中期待的自己为蓝本的原创角色(original character)[8],而设计这些角色的重要目的,显然是在平凡生活的庸常之外,再去建设和探索一个瑰丽的幻想世界。既然要让这个幻想世界丰富而精彩,那么宠物们就需要各擅胜场,而要让它有趣而浪漫,自然不应该像现实生活一样被工作所束缚——否则,又有什么必要逃离生活的场域,进入到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呢?


《家宠!》中花生和葡萄准备去乡村游玩

既然无需为了获得薪酬而工作,即使走上职场也只是为了排解寂寞和自我实现,宠物们的日常活动自然而然就成了四处游玩以及社交聚会。比如漫画中就多次出现过混种狗乔伊(Joey)邀请其他动物一起玩《龙与地下城》的场面。另外也有很大篇幅描绘宠物们进行戏剧表演、野外探索、餐厅约会、动物园参观、出国旅行、水枪大战、鬼屋、主题乐园游览等娱乐活动。以及诸如情人节、万圣节、圣诞节、复活节、感恩节等各种节庆活动。在幸福的巴比伦花园之中,动物们有着健康的身体、几乎不受拘束的自由和优渥的经济条件。除了极少数主人的苛责和魔法的阴影,遇到的困难主要是主题公园摩天轮有着难听的导览广播(第33话);下雪停电导致没办法看电视剧(第39话);玩水枪的时候下了大雨(第43话)之类。

这与兽迷群体的实际期盼相符合。现实中的兽迷与同好进行交流互动的场合,大多是各种专门的兽迷聚会。无论是线上聚会还是线下聚会,都是具有一定封闭性的私密聚会。毕竟,考虑到这一亚文化的名望和独特性,其很难与大众文化直接接轨。

兽人乌托邦运转的“三位一体”:家长·富豪·神明

这个满足了兽迷种种期待的幻想世界如何运转呢?从野生动物面对资源匮乏、食不果腹的场景来看,《家宠!》故事发生的巴比伦花园,并非一开始就是迪士尼动画《星愿》那种原生乌托邦。但是在这个社区体制的构建过程中,宠物们得到了家长、富豪和神明的三重保障,可谓密不透风。

宠物的第一重保障力量来自家长。在《家宠!》中,很多没有生育的成年人会饲养猫狗,并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孩子。而这些宠物管自己的主人叫做“爸爸”或者“妈妈”。作为父母,他们对自己孩子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首先是良好的经济保障,这并不仅仅是提供基本的衣食住行,还包括很多享受型消费,比如参加签售会。其次,在满足了生理和安全需要之后,家长们也会照顾到宠物们的社交需要。几乎没有哪只宠物出门时会受到家长的限制。相比之下,反而是动物社群内部的分歧更为严重,如主角之一的花生,就因为太过迷恋与自己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猫葡萄而被其他犬类称为“恋猫癖”,还要将他逐出“好狗狗俱乐部”。

另外,除了明显的反派之外,家长会充分尊重宠物们的人格,这一点在第20话《公路旅行,呦!》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当花生和葡萄的爸爸伯爵·三明治(Earl Sandwich)先生带着他们俩去超市的时候,超市店员说:“不牵绳的宠物禁止入内。”这就导致乌托邦受到了外部挑战。尽管在和谐浪漫的巴比伦花园内部,所有人类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宠物无需使用牵引绳,且宠物们的道德自律也让这一点共识得以延续,但是一旦与外部世界的进行交互,乌托邦之外的社会常识就会和乌托邦发生碰撞。面对这一矛盾,三明治先生的选择是,解下花生和葡萄的项圈——也就是说,让他们不以“宠物”而是以“野生动物”的身份进入。

第二重保障涉及到这个小区的经济支柱。对于中产阶级来说,主要开销在住房、医疗和教育上,仅仅是饲养宠物并不需要太多花费。因此,即使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社区也是合理的。但巴比伦花园有更好的条件。漫画中没有详细说明巴比伦花园的人口组成和产业结构,这属于反偶像派乌托邦主义的刻画方式,即乐于展现一个超越当下的刻画方式,但是社会的许多重要组成部分面目模糊[9]。在此之外,作者讨巧地提供了一个事实,让这些数字都变得无关紧要。


亨利·米尔顿死后留下了巨额财富

在第22话中,米尔顿先生在遗嘱中给自己的雪貂留下了大笔遗产,其中仅现金就高达150亿美元。对于一个小区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使得角色们在遇到任何可以通过花钱来解决的困难时,都可以选择寻求雪貂们的帮助。而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比如,从第117到第121话,在大雪导致停电时,贫穷的黄鼠狼布瑞欧只能想出来“蜷缩在火堆旁,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指和脚趾被冻掉”的办法,而财大气粗的雪貂们则直接让温泉公司送了一座水疗城进来,可以容纳小区里的所有动物玩耍嬉戏。这种中彩票头奖一样的命运,属于乌托邦视角的个体主义派别:“追求个体解放,不再寻求对政治设计的思考”[10]。即使到了结尾的第137话,机遇平等项目也仅仅是通过了关于保障动物与人类享有平等权利的法律,而并未提供执行细节。

家长的宠爱和富豪的捐赠已经让宠物们享受了温馨舒适的生活环境,但这个乌托邦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加以保障:神明。


警察比尔·林伯格截停了PETA的捕狗队

在PETA组织的约尔·罗宾森尝试绑架宠物狗福克斯的时候(第19话),包括神明在内的三重保障同时并举。他首先被警察比尔·林伯格拦下。巧合的是,比尔正是福克斯的“爸爸”——福克斯的全名是福克斯·林伯格。之后,建立在富豪财政供养上的警犬队出马抓捕了他。但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点。在第27话中,罗宾森还被神明的力量所操纵。狮鹫皮特为了惩罚他的行为,诱导他与自己吵架,并且把他变成了一只狗。考虑到PETA并非作者原创,而是现实生活中存在已久、臭名昭著的虐待动物组织,作者在这个想象的乌托邦中,清晰地揭露了它们欺软怕硬、罔顾事实的作风,并且给予了它们从肉体到法律和灵魂的全方位打击,体现了乌托邦社会中任何人都不能把自己观念强加于人的乌托邦精神[11]。

综上所述,被家长、富豪和神明保护得密不透风的乌托邦就这样不断运转。这个乌托邦在当前科技完全不能解释的魔法和难以期待的富豪捐赠之好运中,在不学而能的动物的嬉笑打闹中流淌。巴比伦花园中的故事,正如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说,只能存在于这个具体的空间实践形式,影响着同时也服务于这具体场所中活动以及社会关系[12]。

作者如此刻画的缘故与兽迷社区的实际状态可能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考虑到这部作品在兽迷群体中常年维持高人气,有着具有统治力的名望,可以认为作者在选择主题和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深思熟虑过兽迷群体需要什么:需要尊重他们个性的家长、无需为生计奔波就能享受生活和开展社交的环境,以及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有神明伸出援手,不管遇到什么痛苦折磨,都有无可匹敌之力来帮忙复仇的的伊甸园。事实上,兽迷群体的风评并不乐观[13]。比如,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有9岁孩童因背着印刷有《小马宝莉》图案的书包上学而遭到霸凌。这不能解释为霸凌者的个人行为,因为校方平息此事的方式是让这名男孩“不要背着那个背包去学校”[14]。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中将兽迷描述为性变态,并将其窄化为“喜欢穿着兽装进行性行为的恋物癖”,这让许多兽迷感到耻辱[15]。

神明—富豪—家长三者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呈现出层叠的代行者关系。在故事中,神明(狮鹫皮特)指引富豪米尔顿,并且在他死后把他接引到天堂。而富豪米尔顿建立了巴比伦花园社区,只允许真心热爱和关怀动物的人类进入居住。因此,进入这个小区居住的家长都已经过筛选。尽管其中也有滥竽充数的存在,但那只是少数。这种神权政治视角下的代行者关系,与封建体制十分相似:封建君王号称“天子”,宣扬“天人合一”,而《家宠!》里的神明正如高高在上的帝王,普通动物生活中天翻地覆的巨大转变,仅仅是他们游戏取乐的一个环节。而《家宠!》中的富豪和家长,则相当于封建国度中代天巡狩的各级官吏,他们把官僚的意志付诸实施。富豪雪貂进入“天堂”游览的场景,恰似封疆大吏入朝参拜。在为了实现动物与人的平等存在而孜孜不倦地努力之后,雪貂奇恩获得了一个奖励:神明给天堂中的灵魂,黄鼠狼布瑞欧赋予肉体,并且让布瑞欧成为奇恩的男朋友。这个桥段类似于封建君主赏赐美人给军事统帅,或者让公主和国内有势力有名望的家族联姻。不仅如此,有着动物形象的神明,在封建帝王的神话叙事中屡见不鲜,如蒙古部落的成吉思汗号称苍狼与白鹿的后代;希腊神话中,米利都的爱琴国王生下了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洛斯;埃及神话中掌控冥界的死神阿努比斯,正是狼头人身的形象。

因此,可以认为《家宠!》中幻想世界的社会结构,是一种浪漫化的封建体制。其中的封建主权者(如狮鹫皮特)并非无需遵守法律(神明的游戏也有其规则),但是他们与普通动物相比,有着巨大的信息优势。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清楚地之后法律条文的每一个漏洞。而相比之下,他们管束和治理的臣民,如柯基老王(The King),则完全没有任何法律知识(不知道在神明面前做出假设有强大的言灵力量),所以轻而易举地就中了神明的陷阱。考虑到柯基老王之前的斑斑劣迹,以及之后的爱情故事,神明的法术似乎谈不上什么虐待折磨,只能说是帮助老王自我成长的手段。但是这并不影响两者本质上的巨大鸿沟。正如德里达所说的:“我通过迫使你服从, 通过约束你而帮助你,因为我帮助/强迫你的方式是保护你。我

通过强迫你服从而帮助你;在同一过程中,我通过保护你而强迫你,我迫使你抱有感激,迫使你承认/感激:承认国家和法律,承认它们强迫你/帮助你”[16]。

野性可驯:乌托邦的个体生涯和社会理想

在年轻一辈的生活规划就是“及时行乐”“该吃吃该喝喝打一辈子游戏”的情况下,显然鲜有动物锤炼自己的职业技能,难以获得高超的捕猎技巧。因此,在故事后期(第115话)的章节“野性的呼唤”中,当大灰狼迈尔斯让自己的兄弟和孩子参加捕猎时,他们大多铩羽而归,连一只猎物都还没有捉到就中了陷阱被抓。这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完全人类化。如在早年失去了右臂的土狼杰克,其野外生存能力早已衰退。取而代之的是经营二手商店的商业技巧。从迈尔斯和狼族晚辈的对话中可以发现,年轻一辈的狼在动物园模仿出野狼的动作神态,并不具备真正适应野外生活的实践能力。但是得益于多年来在人类社区中的生活,他们可以迅速融入人类产业体系。在选定职业道路时,迈尔斯一家的狼,分别当了呼叫中心接线员、教师、厨师、典当行职员,还有两位当了游戏Up主,和观众进行弹幕互动以及讲解《堡垒之夜》的游戏术语。由此可见,除了还保持着狼的身体之外,它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和自然界中的狼完全不同。而这种以服务业为主的就业模式,更是贴合当下美国的环境。他们在游手好闲了许多年之后,能不能胜任这些岗位呢?故事中没有给出后续。但是考虑到这些基础岗位对专业能力要求并不高,想来多半是没问题的。

然而,当神明的力量越来越多地呈现在这个社区之中,原有的歌舞升平的乌托邦生态就遭到了破坏。在《家宠!》的设定中,神明有着几乎无穷的力量,可以在无需准备的情况下不限次数地施放极为强力的魔法,比如把生物传送到五千年之后;复活已经死去多时、尸骨无存的生物;读心术和心灵控制等。凡间的生物尝试通过力量来挑战神明是完全行不通的。巴比伦花园的出现是因为两位神明以亿年为单位计算的神明将人间当做棋盘展开了一场游戏,且“只要凡人还能不受干扰地步入往生极乐,你就可以对凡间做任何你觉得合适的事情”(第55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凡间完全是神明的游乐场。神明也必须遵循游戏的规则,比如只能选择猫或狗作为替身参加战斗,还需要让替身和自己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才能让它们获得自己赋予的力量。

神明的存在给巴比伦花园的故事赋予了新的维度,一方面,它给故事中的魔法提供了一个可解释的来源。另一方面,它所展示的天堂景象与巴比伦花园形成了对比,引起了读者的思考:既然巴比伦花园已经是人间的至福乐土,真正的天堂又该呈现出怎样的境况?在天堂的场景第一次被正式展示时,很难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地方,被指控盗取凡人命运和玩弄凡人灵魂的狮鹫皮特,得到的惩罚是“十万年有期徒刑以及下不为例”。但是神明轻而易举地发动了操纵时间的能力,以至于法官还没有走出审判庭,他就已经结束了十万年刑期。在第77~80话中,天堂的面貌以更为细致的方式得以呈现:觉得自己矮小的狗可以长高;可以见到自己已经离世的亲人;身材平平的狗可以变为肌肉猛汉。但这样的情节只是主线的装点,来到天堂的猫、狗和雪貂都并没有留下来享受的欲望。毕竟,彻底放弃原先的生活环境和牺牲之前的社交关系实在是太大的牺牲,物质欲望的满足并不能弥补这一点。

随着故事的展开,关于神明的设定越来越完善,神明赐予的力量完全来自角色扮演。在几次地下城探险中……这意味着一旦离开神明的领域,之前所具备的一切能力就都会荡然无存。这也使得在地下城之中的努力,虽然可以解决实际的困难和积累同伴的羁绊,但是冒险结束后,又要回到只能偶尔回味战利品的日常之中。这已经散发出危险的讯号,动物们不是在自主锻炼和培养自己的技能,甚至不是在被知识追逐,而是单纯在使用技术黑箱。然而技术黑箱可以用在任何地方,这也就使得独特性被消磨。


三位神明合力击败反派头目

于是,故事发展到最后时,神明与凡人之间的矛盾已经难以调和。这里问题的关键并不是神明要如何欺凌或者侵害凡人。事实上,故事中绝大部分神明对凡俗动物的惩戒,都只是恶作剧的形式,只会影响一时的得失。当恶魔被狮鹫、灵龙和九尾狐三位神明合力击败,凡人的愿望就成为了一个横亘在面前的巨大难题:是选择尊重凡人的自我意志,让他们通过自己的舆论手段和政治宣传达成目的,还是一蹴而就,直接帮他们走捷径?如果选择前者,这个乌托邦的内核可以维持,但是在表象上一如既往。那些被魔法变成动物的人类都会变回人类。而作者选择以后者的方式建立存在主义乌托邦,让上千上万的人类维持动物身份,并且在忽略种族、政治、经济、文化等种种纠葛的情况下,直接以精神操控的方式,使用无可匹敌的力量,在联合国通过了法案:允许任何具有智力的动物在他们所生活的国家申请社会驯养动物的身份。整个协议的起草和通过都不可思议地顺利。

遗憾的是,这虽然也是动物们不懈努力的结果,但是他们的努力的方向和实际的效果并不在同一角度。他们只是在通过按照神明的规则行事来获得馈赠。尽管这种说法可能让许多兽迷不满,但我仍然认为有必要指出:这个目标的实现过程,和神官通过献祭与祷告祈求赐福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如“养鬼化兽”篇章(第137话)之中,恶魔施展法术,把整座城市从天堂的注视中遮蔽,这导致即使恶魔在神明面前跑过,神明也视而不见。最后之所以凡俗的动物与神明取得了沟通,是因为恶魔忘记封印广播信号塔的塔尖,从而让凡间动物有机可乘。在神明出现之后,霎那间强弱易势,攻守倒转。原本肆意打砸的恶魔立刻被击败,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因为作者笔力有限,而是因为在欢乐向的漫画之中,一个其乐融融的乌托邦,本就不可能在没有外力影响的情况下具备进行社会改革的强烈动力。在帮助神明拯救世界之后,每一位参与者都获得了一次许愿机会。雪貂奇恩·米尔顿,希望神明直接实现他的“机遇平等项目”,让动物获得与人类同等的法律地位。对此,神明表示,这需要每个人都把实现愿望的机会贡献出来才行。尽管这项赐福最终实现,但他们的理由各有不同,布瑞欧愿意,是因为其个人与奇恩的恋爱关系;小熊猫陶德是因为这一法案的实现有利于他获得他人关注;马力安单纯是因为探索一个未知的领域……因此,这一改革并不是长久努力之后的必然结果,只是类似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一票共和”式的偶然结局。这也和兽迷亚文化的发展状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肯尼思·格雷厄姆《柳林风声》初次出版时,或者华特·迪士尼初次创作米老鼠形象时,没有任何因素表明这会是一种崭新亚文化风潮的开端,也没有什么迹象说明,这些作品的爱好者会将这些作品归为同种文化,并且在这一文化的旗帜下创作和开展社交。面对未知,最轻松也无奈的手段,便是诉诸神明。

注释:

[1] 伏奕澄.“萌”or“欲”:兽圈的幻想世界.[OL].澎湃.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124256

[2] 彭天笑,林书羽.作为身体的兽装:兽迷亚文化的媒介具身性分析[J].传媒论坛,2023,6(04):77.

[3] 《家宠!》漫画简体中文版本由本文作者之一的叶诏辉领导的翻译团队完成汉化,并且在流媒体视频网站哔哩哔哩发布。插图中的“Simone Parker”即是其笔名。

[4] M.Keih Booker.Encyclopedia of Comic Books and Graphic Novels(Volume 1).Santa Barbara :Green Wood Press,

[5] 孙建业.从“拟人”到“拟真”:浅论美国电影中兽设形象的三种形态[J].当代电影,2020,(09):59-64.

[6] 尽管存在“犬类服从学校”(第102话结尾),但是从其机械刻板的教育手段和造成的恶劣影响来看,故事中绝大部分宠物显然不可能在这种学校接受教育。

[7] Cremins, B., 2016. Funny animals. In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comics (pp. 146-153). Routledge.

[8] Silverman, B.B.L.M., 2020. Fursonas: furries, community, and identity online (Doctoral dissertation,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9] [美]拉塞尔·雅各比.不完美的图像:反乌托邦时代的乌托邦思想[M].姚建彬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10] 陈周旺.个体主义乌托邦的政治命运[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62(06):186.

[11] [美]罗伯特·诺奇克.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M].何怀宏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12] Foucault, M. and Miskowiec, J., 1986. Of other spaces. diacritics, 16(1), pp.22-27.

[13] Leshner, C.E., Reysen, S., Plante, C., Chadborn, D., Roberts, S. and Gerbasi, K.C., 2018. “My Group Is Discriminated against, but I’m Not”: Denial of Personal Discrimination in Furry, Brony, Anime, and General Interest Fan Groups.

[14] Moran, L. North Carolina school tells boy, 9, to ditch ‘My Little Pony’ bag

because it’s a trigger for bullying [OL]. The New York Daily News.

http://www.nydailynews.com/news/national/boy-told-ditch-pony-bag-article-1.1726433

[15] Roberts, S.E., Plante, C.N., Reysen, S. and Gerbasi, K.C., 2016. Not all fantasies are created equal: Fantasy sport fans’ perceptions of furry, brony, and anime fans. The Phoenix Papers, 2(1), pp.44.

[16] 雅克·德里达. 野兽与主权者[M].王钦,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21:80.

发布于:贵州省仁怀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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